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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第十三夢 絳怡紅一信過江東 檻外人兩度到金山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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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寶玉聽說黛玉、詩林等人合著暗中盤算他,便道:“難怪古人說‘唯汝子與小人難處也’。”眾人聽罷只又說他杜撰。寶玉道:“聖人之言,如何又是我杜撰。子曰:‘唯汝子與小人難養也,近之則不遜,遠之則怨。’‘養’者,‘處’之意也。”史湘雲道:“且不論‘養’字作何解,如今只說‘汝’跟‘女’有何分別,又豈可混為一談。”寶玉笑答道:“古來誤傳聖人之言不少,須不知《論語》中有‘女’字共計十八處,皆為‘汝’之通假,如何這一句偏作‘女子’解,可見是後人錯會了聖人之言,以假亂真,以訛傳訛。你們只一味偏信市面上流行的書籍,哪裏會知道此處‘女’實乃‘汝’之借字。”原來寶玉雖不務正業,卻好讀閑書,一日在一本冷門書冊中見到這一句與平日所讀書本所寫不同,又翻了幾頁,發現差異之處何止一句,竟有十幾處。平日裏誦讀孔孟之言,多覺怪異,屢遇見不敢茍同處,便在心中暗罵,及見此一版本,方知是錯罵了聖人,卻是後人誤讀誤傳之過也。此時眾人聽寶玉如此一說,笑道:“我們不知道,你又如何知道?”寶玉道:“我自是讀到過。聖人曾說:‘盡信書不如無書’,所以還須兼聽則明。再言,你們既都是女子,此句中無論犬汝’或‘女’,你們終究難免‘難養’之名。”眾人聽後恐再與他爭論下去,他不知又會扯出什麽歪理邪說來,便都不再理會他。寶玉見寶釵等皆不再言,只當眾人已被其說服,服了軟,便在心中偷樂,自以為終是報了眾人的‘一箭之仇’。

眾人又各自說著閑話,一時香菱來請寶釵、寶琴,說:“太太讓請二位姑娘回去,說有事同姑娘們商量。”寶釵二人便同香菱回至薛姨媽房中。原來薛蟠在揚州待了這幾日,因此地並無相識之友,無事可做,甚覺煩悶,便慫恿其母欲先回金陵去。薛姨媽也正有此意,自覺在這裏賈母、王夫人日日陪著娘娘、王妃們,故不能與之閑話,又不好同姑娘們玩鬧,幹吊著也甚是沒趣,不如早一步家去的好。故而薛蟠一說,她便就應了,母子二人計議已定,便想著知會一聲寶釵姊妹,看她二人如何打算。此時,寶釵聽後道:“我早想著讓媽媽同哥哥先行回去,但又怕老太太和姨娘不放,便沒再說出。如今媽媽既已同老太太、姨娘說了,她們又都不介意,那就自可放心先同哥哥回去,只是我同琴兒暫且仍在這裏待一兩日。一來留下可以跟寶兄弟、林妹妹有個照應;二來回去也沒甚要緊之事可做。媽媽卻道如何?”薛姨媽道:“你說的是。就是回去有什麽事,也用不著你們操心,自有蟠兒、蝌兒在。主要是寶玉跟你林妹妹他們姊妹們,老太太跟你姨娘他們也一時無暇顧及,你留下正好可以看護著些。你們便留下吧,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。”寶釵、寶琴聽後欣然允諾。

說定後,薛姨媽又叫來寶玉、黛玉等人,細細交待了一番,又對寶玉道:“老太太跟你母親因要陪著娘娘們,不得顧及你跟你姊妹們,你們自己要相互照應些才好,這裏不比家中,切莫淘氣。”寶玉連連答應著,又道:“我聽北靜王說,皇上不久後便也要禦駕游幸金陵,頂多三日後,我們便也回去了,姨娘不必擔憂。”薛姨媽聽後笑道:“好,好,這樣我就更放心了。”諸事交待停妥,當日薛姨媽便同薛蟠兄弟二人乘船回去了金陵不提。”

第二日清早,襲人、麝月剛服侍寶玉起床,便有北靜王打發人來請,寶玉換了衣服,便隨那人去了。至午錯後寶玉才回,回來後見黛玉等人皆不再房中,便問襲人眾人去向。襲人道:“早上有人送信給林姑娘,林姑娘同寶姑娘等看過信後,便一齊出了門去。臨走前,我問紫鵑,她說信是妙玉師傅叫人送來的,邀姑娘們前去金山寺相見。後來林姑娘又將信交給了我,交待等你回來後交與你看。”說罷,便將桌上的信遞與寶玉。寶玉展信一看,果見是妙玉筆跡。看畢,忙叫備了馬,便同茗煙快馬趕到江邊。寶玉命茗煙在江邊小店中等候,自己坐了船徑往江心金山趕去。

一時船至江中,寶玉立在船上,手搭涼棚一望,只見金山之上,盡是殿宇廳堂,全都依山而建。心內嘆道:“早聞‘金山寺裹山,見寺見塔不見山’,如今看來,果然看不出山貌。”沒多時,船到島岸,泊了船後,寶玉便登岸而上,入了山門。在寺院門廊上一問,便又徑直往上,穿過了天王殿,走至後方方丈室內,一進門便見妙玉、黛玉、寶釵等人在禪房內焚香品茶。寶玉笑道:“好啊,讓我好找!我才不在了半日,你們便偷至此處,躲用清閑來了。有什麽好茶,快讓我也吃一杯。”說罷與妙玉見過,又見吳詩林也在,便也相互問了好。妙玉笑道:“林姑娘不是已留下書信與你了麽,你這會子如何又用一‘偷’字?”寶玉不答,只笑問妙玉道:“你是幾時到的此地?何故又到了這金山寺裏?”妙玉便將護送靈柩一事說了,又道:“前日船行至此,想起我師父生前與這金山寺定遠師傅相交,早前北上的時候也曾在這寺中住過幾日,如今回南又路過此處,便入寺來拜訪拜訪。”一時小尼上了茶來,寶玉吃過後道:“這茶湯清碧,滋味鮮醇,香氣也高雅,想來必是當地的綠陽春茶。只是這水不知是用的什麽水?”妙玉答道:“我也是頭一遭吃,卻也不知。”黛玉聽後道:“既是在這裏吃茶,想來必是用的中冷泉的泉水。”詩林點頭道:“正是。揚州本地人,大凡名人雅士,都喜用中冷泉的水泡茶。俗話說‘揚子江心水’,指的便是此泉的泉水。其水,綠如翡翠,濃似瓊漿,用來煎茶是極好的。”寶釵也道:“陸放翁曾留有詩雲:‘銅瓶愁汲中濡水,不見茶山九十翁’,這詩中所說的‘中濡水’便是指這中冷泉。因這泉水處於江水之下,只得用繩懸銅瓶沈下汲取,十分不易,故才有‘愁汲’一說。”詩林道:“想不到寶姑娘也知道。要說吊取中冷泉的泉水,須得中午風平浪靜時才好。”

說罷,眾人又吃了一回。詩林因問寶玉道:“你去了半日,卻為何事?”寶玉道:“北靜王請我前去一會,故吃了幾杯酒,應酬了半日。”詩林道:“這便奇了,我當你只會同姑娘們來往,不想你也有須應酬之人?”寶玉道:“這北靜王自是與別人不同,若是一般的凡夫俗子,我也便懶待一理。我總以為,這酒桌上攢度的情誼,酒散後便也徑自如風飄散了。圖一時之樂還可,不必太過認真。知己者,二三足矣,這方為不濫情也。”

說罷,妙玉便命人收了茶具,帶眾人出門從大殿後走至夕照閣,眾人看了一回文征明所繪的《金山圖》,便又來至觀音閣,再往北便是法海洞跟慈壽雙塔。寶玉道:“可有誰想要登塔的?”眾人都說太累,寶玉見無人有意,便道:“那你們在下面稍候,待我爬來。”寶釵因怕危險忙勸說了幾句,寶玉執意要爬。黛玉道:“你靠樓梯內側走,不可大意。”寶玉笑了笑,便入了塔門,一口氣爬至頂端,便朝下向眾人招手示意。及他再舉目一望,只見:孤鳥飛去滄渚闊,片霞落處遠山底,滿眼的風光不盡。寶玉便又在心中暗罵道:“果然人間凈土少,天下名山僧占多,天下的好山好水都被這些出家人給占去了。”又在多看了幾眼,便下了樓來。黛玉笑道:“哪有人似你這般爬塔的。”寶玉不解,黛玉又道:“爬塔不能只一心想著上到最高處,卻要一層一層的爬,一層一層的看,須不知每一層有每一層的風景,各不相同。”寶玉聽後笑道:“那邊仍有一塔,妹妹與我再去同爬如何?”黛玉笑道:“我卻爬不來。再說,這會子你也累了,該歇一歇了。”寶玉遂也作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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